有光……
姜洋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有多奇妙。有一只萤火虫在他眼前扬起薄翼，放出幽静的淡绿冷光。除此之外，天地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，他孑然一身，与一点绿光统治着世界。
他伸出了手，企图拧灭那世间最后的光。手向前伸出去，砸中了什么东西，覆着层硬皮，表面滚烫。随后，一个粗鲁的男人捧着脸颊抱怨起来：“操！这混蛋打我！”
姜洋这才意识到那绿光是男人的瞳孔。他张望四周，映入眼帘的是另外几张焦急的面孔。“你快让开！他醒了！”其中一个男人穿着纯白的马甲，戴了顶宽边帽，眼角有几撇淡淡的鱼尾纹，俨然一副领袖模样，“医生呢？快去把梅多克医生叫来！”
其他人闻言，喧闹着离去了。这下子，视野里是剩下的只有那两个男人，看上去是一老一少。姜洋不知道他们是谁，只能在心里给他们分别起了一个外号，老的那个叫白马甲，年少的就叫绿眼睛。他意识到他们在说英语，于是蠕动了一下有些干瘪的嘴唇，用他们的语言说道：“这是哪儿？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绿眼睛几乎没听到，只是一边转来转去，揉着自己挨揍的右边脸颊。幸好白马甲只是年长，耳朵却不背：“什么？你刚刚说什么？”
姜洋舔了舔嘴唇，想尽量让它湿润些，可无奈的是，连舌头也干得像块木头板子了。“有水吗？”他换了个问题，显然这才是当务之急。白马甲听懂了，点点头，冲绿眼睛吼道：“水！去问附近的人家要点水！”
“大家都在集市上参加庆典呢，这会儿子家里没人！”绿眼睛皱紧了眉头，但谢天谢地的是他没有就这样傻站着，而是迅速跑到一家人门口急促地敲了敲门。快点！姜洋在喉咙里喊，可出来的却是可怕的隆隆声。见鬼，这时候一段破烟囱也比这条喉咙有用。
绿眼睛敲了一会儿，没人来开门。白马甲上了点火气：“去你的！杰克，去我的办公室！靠墙的地方摆了个木桶，那里面有水！”
原来绿眼睛叫杰克。姜洋迷迷糊糊地想，他快有四天没喝水了，没有太大力气用来思考。如果那个叫杰克的小兔崽子再不快点，他就要昏过去了。那样子情况将十分危险，搞不好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。
杰克……他在心里念着，希望能集中点注意力。杰克……绿眼睛……白马甲……黑猪……二狗子……肖雪……红毛王八……
眼皮子就跟超市门口的卷帘似得一下子掉的了底。随即，一股甘甜的清流顺着冒烟的舌尖流淌进来。姜洋一瞬间拼了命，仿佛要把那洞眼堵住似得伸直了舌头，原本触着地的后脑勺此刻也悬在了半空。水！水！他吼着，将滑过喉管的圆润清凉一股脑地咽了下去。他喝，喝，怎么也停不下来。
“小心点！”绿眼睛——杰克使劲地抓着手里的铁皮水壶，差一点就要让姜洋吞进去了。水很快就流完了，姜洋贪婪地伸着舌头，在壶嘴边缘又舔了一圈。随后，他放下水壶，捂着肚子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白马甲拍拍他的背：“慢点，年轻人。”他拍得很小心，可姜洋还是一副要把肺给咳出来的样子。他不知道自己吸了多少天灼烧着的空气，肺泡裂了几百个疮口，没咳嗽一下就能尝到舌根处的一股腥甜。等他终于咳完了，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，然后重新向后慢慢躺下，将头枕在沙子堆上。
头脑似乎清醒了。姜洋匆匆地打量了周围，头顶的太阳比铁锅还大，也比锅底更烫，两边是一幅破败的街道，木头结构的房屋上沾满了沙尘，一个扇叶几乎都快掉光了的风车在远处的屋顶悠悠地转着，吱呀作响。这里看起来比他来的地方更加荒芜，可却有人烟栖息——每一栋房子的门上都写着家人的姓氏。
“这是哪里？”终于，他又提起了自己最初的问题，并看向白马甲的眼睛。
白马甲回望着他：“这里是灰虫镇，年轻人。”
灰虫镇？姜洋晕眩了一会儿，等好过来后才继续问道：“这儿属于哪个大洲？我是说末日前的。”
虽然看上去有些意外，但白马甲还是回答了他的疑惑：“北美洲，年轻人。我和镇子上的其他人在末日来临前都接受过美利坚联邦宪法的保护。”
美国？他的脑子里又弹起一个问号，那条曲折的线段带着一个点，简直要把他逼疯。我靠！我究竟做了些什么？这里是美国，也就是说，我几乎走过了一整片太平洋！？虽然那里已经只剩下沙漠了，一片世界上最大的沙漠。姜洋知道这个说法不太准确，因为这个世界现在正是一片沙漠。
白马甲看出了他脸上所带着的疲累，语气里多了些关切：“你要不要紧？我的人告诉我你是从西面过来的，西面除了沙子可什么都没有啊。”
除了沙子还是有点东西的，老爷子。姜洋想，但他说出口的却是：“是啊，那边什么都没有。恕我直言，你们这里有些什么？”
“有很多。”白马甲微笑起来，“以后也许我会慢慢给你看，如果你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话。说实在的，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你，年轻人。可是不是现在，现在你得去看医生，而我得去见见我们敬爱的镇长。”
“镇长？”这回的问号直接从他嘴里跳了出来，“请问你是？”
“我是灰虫镇的治安官瓦格·艾尔利克。”瓦格警长扶正了自己的帽子，银质的五角星帽扣晃住了姜洋的眼睛，“年轻人，轮到我请教你的名字了。你不是本地人吧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姜洋撇过头，“我从中国来，在沙漠里游荡了有一阵子了。你知道沙漠里的样子，晚上冻死人，白天更要人命。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，结果地下的阎王爷子不肯收我，依旧派我在地上作孽。”
“你们中国人说话都这么古怪有趣？我要你的名字！”
“我叫姜洋。”姜洋握住瓦格伸来的手，“很高兴认识你，警长。”
“我也很高兴认识你。哦，等等，有句话忘说了。”瓦格仿佛这时才终于想起来那句早就该讲的台词，“欢迎来到灰虫镇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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